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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民俗
居住在吉首、鳳凰的苗族人保留著許多傳統(tǒng)的習俗,除了與漢族共有的節(jié)日外,每年還有三月三、四月八、六月六、苗年、斗牛節(jié)、姊妹節(jié)、吃新節(jié)、趕秋節(jié)等。三月三又叫沮明歌會,在農歷三月初三舉行,苗族男女會到野外對歌,同時也進行農副產品交換:四月八的活動內容主要有“吃豬”、上刀梯、苗歌對唱等;趕秋節(jié)在立秋的時候舉行,是一中慶賀豐收的活動。
苗鄉(xiāng)的祭祀活動
苗族有很多祭祀活動,目的多為向神靈祈福,主要儀式有“接龍”、“椎牛”、“跳香會”等等。
接龍:“接龍”是起到家鄉(xiāng)興旺的一種祭祀活動,每年秋收之后,苗家都要在水井和河邊設祭壇,插上彩旗擺放祭品,祈求真龍保佑來年風調雨順,參加者可達數(shù)千人,氣氛熱烈。
跳香會:在每年的農歷十月舉行,主要是祭五谷神,人們點燃香火,邊跳舞邊撒搗鼓、粟、麥、豆等五谷雜糧,請五谷神享用豐收果實,感謝它們的保佑。
椎牛:是一種祭祖活動,也在秋后舉行,表達對祖先的崇敬與懷念。
山野人物的雅致
湘西山野人物中,很有一些襟懷磊落,然終因各種緣故未得出去闖蕩世界的,就常常在經史子集里消磨時光。這樣的人,其貌往往樸實無奇,其心卻敏感細膩,舉止未見得如此雅致,言談卻娓娓動人。
湘西之神秘,之所以不為人所了解,之所以值得了解,大約都集中在鳳凰一帶,恰如沈從文在《鳳凰》里說的:“苗族放蠱的傳說,由這個地方出發(fā)。辰州符的實驗者,以這個地方為集中,三楚子弟的游俠氣概,這個地方因屯丁子弟兵制度,所以保留得特別多。在宗教儀式上,這個地方有很多特別處,宗教情緒(好鬼信巫的情緒),因社會環(huán)境特殊,熱烈專誠到不可想象。”然而湘西的種種神秘,在一般的居民的眼里并無任何特殊,不過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就像紫云英的美在游客眼里是風景,油菜花的燦爛在游客鏡頭前是風光,但對于他們,不過一是綠肥,一是即將可以用來換錢和食用的菜油。但若碰上一些特別的山野人物,湘西的意味便不同了。山野人物中,很有一些襟懷磊落,然終因各種緣故未得出去闖蕩世界的,就常常在經史子集里消磨時光。這樣的人,往往也是一肚子學問,不是寫得一筆好字,就是畫得一手好畫,甚或對聯(lián)詩詞,都極擅長。其貌往往樸實無奇,其心卻敏感細膩,舉止未見得如此雅致,言談卻娓娓動人。
父親年輕時曾經交游過幾位朋友,便算得上是名不見經傳的傳奇人物。鳳凰縣城里有曾爺爺,有唐三伯。前者斯文儒雅,一筆好字,是邊城詩社的社長,寫過兩幅堂聯(lián),一為“君子無凡庸習氣,武人有果敢行為。”另一幅為“君子胸中無芥蒂,武陵源上好棲遲。”可見其名士之風。他曾經一度還渴望與父親一起有一番小小的儒商作為,但拿得動筆卻未必會打算盤,自然是在抑郁里漸漸感覺到人生的失敗了。后者有些游俠之氣,13歲即入伍當兵,隨湘西王陳渠珍的部隊在沅水一帶清匪,頗見識過一些砍頭殺人的事。但豪俠任性的外表下卻另有一種溫柔。
我幼年時候,他就常常叫父親去買些《幼學瓊林》、《龍文鞭影》來,要我學習古文,又叫我時時要磨墨寫字,準備著在他造訪時要考察我的書法。此番再回故里,皆成前塵往事。曾爺爺我未得拜訪,如今自然是“垂垂老矣”;而唐三伯,早已一掊黃土,掩了風流了。我在母親家中,清理當年帶出來的而一些父親的書籍,想著兒時懵懵懂懂地在這希爾恩的慈愛里曾經那樣地生活過,卻未能體諒出他們的落寞與得意,很是唏噓了一陣。
舅舅倒是給了我很大驚喜。舅舅自小體形奇胖,至今已過半百之年,就更是體形膨脹,我只記得少時常常去吉首,他必然買一堆連環(huán)畫給我,但那之后,就是成長以后的層層隔閡了。此次回鄉(xiāng),他已將我視作成年之人,而且知道我為著溫習那神秘獵奇的故事而來,所以就將她數(shù)十年來胸中所藏,盡都傾囊而授,或是體制沿革,或是奇聞逸事,或是神鬼傳說,一一道來。他自己是把《搜神記》、《剪燈草》常作床頭之物的,雖然未必就信,但一顆忙碌于日常生計的心到得夜里,就會在那字里行間,體味到迥然于世間另一世界的別樣樂趣。這樣的樂趣,和著在唐詩宋詞里的徜徉的愉快,雖然在書寫對聯(lián)的時候可以得到一些排解,然而在那個人人為著生計的小城里,能夠坐下來傾談文學體味的時間和朋友都無多。所以我這如今算是遠道而來的客,獨獨地帶著些略受過教育的痕跡,急于要印證我從樹立看來的神秘荒蠻的故里一切,碰上他這自覺義不容辭要侃侃而談的主人,自然是談者暢所欲言,聽者酣暢淋漓了。
湘西最美“落洞女”
湘西之美,若僅就眼見之實,山水就是其一,女子是其二。大多讀了點書的人,都知道沈從文筆下豆蔻年華的落洞女,貌美是不必說的,還特別珍憐自愛,俗世的一切男子,無論是店鋪里的小小學徒,還是跑碼頭的水手,又或是時常被田里的泥漿沾染雙腳的山里農民,都引不起她的愛慕之心。在她年幼而美好的心里,始終覺得自覺是不屬于凡間的,因而這“眼睛光亮,性情純和……平時貞靜自處,情感熱烈不外露,轉多幻想”(沈從文《鳳凰》)的女子,“自以為某一時無意間從某處洞穴一過,為洞神一瞥見到,歡喜了她,因此便更加愛獨處,愛靜坐,愛清潔,有時且會自言自語,常以為那個洞神已駕云乘虹前來看她。”事到末了,“即是聽其慢慢死去。……死時且顯得神奇清明,美艷照人。”(同上)
不過關于落洞女的傳說其實不止這一種,我從舅舅那里聽來的實例和自己幼年時的見聞,就有很大不同的。舅舅在略顯清冷的初春三月的夜里抹著汗講的是鳳凰吉信后頭坡的一個女子,十六歲,名字不真切了,只知道人人都叫她“粉朵花”,這諢名里有很多可以想象的含義,水色緋紅,淺笑嫣然,青春芳華。
美麗的女子自然是很多人來求婚的,父母終于將她許給了吉信街上的一戶王姓人家,做點小生意,家道殷實。撿了個好日子去送親,那天天氣也真的是好,云淡風清,于是八抬大轎,嗩吶吹打,嫁妝箱奩一路迤邐著就往山下興趣。經過路上一個山洞時,轎里的新娘突然間就開始胡言亂語起來,神志明顯不清了。這下好了,嗩吶吹打停下來,眼看著是不能往新郎家送了,只得黯然抬了回來。有閱歷的老人一看,馬上明白那是洞神的所謂,女孩的美貌惹了禍了,怎么個解法呢?女方的父母立刻就拿了香紙,到洞口去燒,告知幽暗中的洞神,“你的眷顧我們是感恩不盡的,但是我這孩子,是許了人家的,算是有夫之婦了,無福享受您老人家的神恩浩蕩,就讓她做個平凡的小商人之婦吧。”燒了許多紙,說了許多的好話,都是做父母的對孩子的凄惶的求助,洞神仿佛也就聽了。老人家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孩子已經開始清醒,依然是顏笑晏晏的羞澀少女情狀。家里人暗暗抹著欣慰的淚,重又上了轎,還是吹打著一路行去。這回人卻不敢走原路了,繞了一大圈,安然到了夫家。這差一點就釀成人神交錯之戀的女子,終于還是做了凡人的妻子。
故事的結局呢?“粉朵花這時還在,今天趕吉信場,我剛好看到她,怕有70來歲了,腰沒駝,還是細皮嫩肉的。”這時母親后來跟我說的。母親趕吉信的時候我正在鳳凰東門老街里的一家米粉店里吃米粉,一個老人家跟我聊天,問我老家是哪里的,我說是吉信,他就叫了起來,“吉信那個熊老板,把我幺女賣到杭州去了,我要找他算賬。”他絮絮叨叨說著他女兒如何被騙去打工,所幸的是最終嫁了個好人家。“年紀和你差不多,妹崽,前年生了個伢崽家。”等他平靜下來,我問他認不認得“粉朵花”,他說:“曉得,王老板屋里的,吉信場有名的很。”可見“粉朵花”的名頭,的確是很響的,只是我沒有機會看到她。
后來我又聽說,“粉朵花”雖然貌美,但更有名的卻是吉信場上的四大美女,都是苗人。其中一個是關林的姑姑,我兒時是見過的,那是她已經快60歲了,皮膚卻依然光滑細膩,苗服上銀飾叮當悅耳。我正要追問這四大美女的傾城之貌如何如何,旁邊一個人過來潑了冷水,他說根本沒有四大美女之說,關林姑姑倒是不錯,當時有俗語說,“關林姑姑好樣子,壓倒吉信一場人”。然而我還是情愿相信四大美女之說,她們的名字,我兒時也是常常聽聞的,雖然未得親見,不過她們的孩子孫子什么的,常常就從我家門口走過,都是婀娜多姿、明艷照人的美麗女子。
水里迷失的女子
也有落洞女最終糾纏在人神的愛戀里,始終不能在精神上過著凡間的男耕女織的生活的。一個是鳳凰上面拉毫寨子里的年輕女孩,清秀嫵媚,也是十六七歲的年齡,和同寨的女孩子一起到別的寨子去看電影。出來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大家一起走著,她說口渴,要去井邊喝口水,就離開了。別的女孩子等了許久,也沒見她回來,因怕電影開場等不及,打著手電筒去找,才發(fā)現(xiàn)她呆坐在井邊,癡癡地望著井中自己的倒影。女伴們將她送回家,她已經失去了理智,用盡力氣掙脫別人的產婦,嘻嘻笑著說:“你看,我好看嗎?”這是一個悲劇的結局,她的最后,就是在靜默里抑郁死去,將母親的淚都哭盡了。
在水里迷失的例子有很多。兒時在鄉(xiāng)下,有一個村干部的女兒,比我要大著幾歲,都在一個學校里上學,是個好看的女孩子。平常是很羞澀沉默的,也很莊重。學校下面有一口井,她常常到井邊去擔水,我最喜歡看她裊娜地潑灑著小小水花從我家門口走過的背影。突然有一天早上,他父親被人叫到井邊去,然后我就看到她被她父親挾著回來,一個熟人在后面替她擔了水桶。她頭發(fā)已經亂了,眼睛出奇的亮,手舞足蹈,大家都說她瘋了。他父親一開始把她所在家里,但久了,終覺可憐,就放了出來。得了自由的她就常常在河邊和路邊出現(xiàn),手里拿著一把柚木梳子,自言自語,輕輕哼唱,若是有人走近,她總是極嫵媚一笑,眼睛清亮。終于有一天,她的尸體浮在了河面上,據(jù)目擊的人說,一開始看到她在河里就著水洗濯她的頭發(fā),還唱著歌,也沒在意,可能后來往水里越走越深,就淹死了。
落洞女的故事,很像是希臘神話里水仙的傳說,美貌的女子,平時對于自己的容貌并無多少意識,恰逢那么一天,在光滑如鏡的古井里找見了自己的芳華絕代,就癡迷起來,從此心里就只有自己的容貌糾葛。既愛上了自己,那么身外的種種一切,都變得丑陋無意義,然后就在自己想象的完美世界里,晶瑩流盼地走了,從此人間便再無她們的影子,留給人無數(shù)悵惘的想念。
湘西最怕是放蠱
湘西的種種傳說,使這美麗的地方恍若交織著一件斑斕的外衣,燦爛若錦,卻又碰觸不得。一碰,不是鬼便是巫,不是忌便是毒,放蠱便是這碰觸不得的錦線之一。在武俠小說里,蠱就被當做是既神秘又恐怖的邪門武功被大大地渲染描繪過。以金庸為例,最妖嬈艷麗的放蠱女子莫過于笑聲如銀鈴一般的苗疆女子藍鳳凰,她的出場,伴著除了妖嬈之至的笑聲之外,還常常和毒蟲毒蛇相伴。林青霞和李連杰的《東方不敗》,大多數(shù)的人記得的可能都是林青霞反串的絕世無雙的東方不敗,我記得的卻是關之琳演的任盈盈。在那個電影版里,任盈盈的身份變成了一個苗疆女子,和蠱有著糾纏不清的關系,電音更不可能讓她說苗語,所以就說的是貴州話,這倒是很符合蠱的原意,因為放蠱傳說在貴州很是盛行,據(jù)說解放前的貴州,至毒的紅砒是當街賣的,所以蠱在貴州并不太神秘。
但在湘西,蠱卻演說不得,且和妖嬈艷麗的女子無關。若說誰是草蠱(本地音讀作“鬼”)婆,那人一定又老又丑,雙眼爛紅。關于草蠱婆的描述有很多,而她們的法力卻似乎并不只專于放蠱一道。至于蠱是什么,我一直都沒弄清楚,似乎并不是毒蟲毒物,而是無影無形的咒語。幼年時,凡見到行為古怪、模樣丑陋、孤僻獨處的老太太,大人便一定要叮囑那人是草蠱婆,須時時在意,不可對她有絲毫的親近之心。因為蠱是這樣,你越提防越警惕,越不容易著道,越是與其親近,便越是容易上身。具體對付的辦法,就是在那人經過身旁時,將雙手大拇指置于中指和食指之間,然后并攏,放在腰間,嘴里年上咕里咕嚕的一串,諸如“草蠱草蠱,近我不得”之類,要從她考進來的時候就念起,一直念到她已走過遠遠一段距離。從這對蠱婆的提防中,大約也能看出她們被孤立和受冷遇的境地,其實那些人究竟是不是蠱婆,是沒有人求證的,畢竟誰也沒見過她攜帶過任何毒物。
“草蠱婆”的傳說
蠱婆據(jù)說最愛在兒童身上下蠱,我所知道的受蠱婆之害的例子中,有一個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住地方的鄰居,姓韓的婆婆。如今她只有惟一的一個兒子,但原來是兩個的。其中的一個,在兩歲上頭死于放蠱,死時黃皮寡瘦,獨剩一對大眼,還屙了兩條蟲子。韓婆婆悲痛之下,才想起一個草蠱婆經常跟她聊天,還跟自己的孩子親近,孩子被她抱過,逗弄過,想來便是被她放了蠱了。因為中蠱之人死去,標志之一便是死前或者屙出或是吐出一些古怪的蟲子。
蠱婆法力之大,卻并不限于毒害孩童,還可以用其法術斗法。舅舅說,他的一個熟人老張,就說自己在山上親眼見過兩個蠱婆斗法。那兩個草蠱婆原是跟常人一樣,在山上割豬草,預備著回家剁了喂豬,不想因為搶豬草,就發(fā)生了爭吵。兩人也不學潑婦罵街,也不像一般的婦人互抓頭發(fā)撕打,只是念念有詞,一時間便見兩只裝豬草的背簍飛上了天,在天上碰撞騰落,打得難解難分,卻一根豬草都沒見灑脫出來。老張當時正在不遠處砍柴,看得呆了,差點每一刀砍在手上。
對于草蠱的傳授,據(jù)說傳女不傳男。那不得不接受母親傳授的女兒在母親生前已經看到了世人的冷漠和隔離,所以并不是心甘情愿地去接受者遭人詛咒的家傳之學。但母親似乎負著將其薪火相傳的使命,不得不傳下去。臨死前便只得以微弱的聲音,要女兒去給自己尋一件物事出來,女兒正尋著,母親就問:“得了么?”女兒不知就里,應聲“得了”。母親這邊便才放心閉了眼,溘然長逝。而女兒此時方明白,自己那一聲“得了”已經得了母親的遺傳,一時之間悲從心來,只能放聲長哭了,既哭母親之死,亦哭自己之悲。草蠱既是這樣一種難以駕御的法術,所以若是于草蠱婆交往,便一定要小心行事,如同她臨死前總要傳給女兒一樣,一個無關的人,也極有可能在某個地方就被傳上。若去她家借個斗笠,正碰上她在陰影里忙著紡線或是忙著在灶房生火做飯,她就會讓你自己去堂屋墻上取,不經意間她會淡淡問聲:“得了么?”你若不存警惕,魯莽間就答應了,此后的情狀和難言的苦楚,就同那無從選擇的女兒一樣了。所以去借東西的時候,就要帶著恭敬的語調,不要進屋,只在外間跟她說:“伯娘,我急著借你個斗笠用,剛從外頭來,落雨鞋子臟,不好進去,麻煩你幫我取來好么?”她便一定會慈眉善目地給你拿來,你也就免了一場災難。
放蠱一事,因無憑據(jù),所以不能輕言某人就是草蠱婆,若是說了出去,便是敗壞人的名譽,她必然要你鳴鞭放炮,賠禮道歉方肯罷休。但在從前,據(jù)說有曬草蠱婆之舉,就是將草蠱婆在六月天的大太陽底下曬上三天,稱作“曬草蟲”,目的是為了徹底地杜絕那老而丑的女人害人。曬好了的,自然就成了常人,但也有禁不住曬奄奄死去的。從這樣的情形和我后來見到的那些被稱作是“蠱婆”的人行為舉止來看,“草蠱婆”似乎并沒有什么超常的法力,如果她真的法力無邊,就不會給自己招來滅頂之災了。而那些對她施以酷刑的人,恐怕也不會等到看她受折磨的一天,也許就是因為容貌的丑陋和性格的孤僻自卑,使得人們時常覺得她行動鬼祟,久而久之,就被排擠在正常人之外了。
恐怖的“趕尸”
趕尸之說,乃是“辰州符”的法力之一,聽這傳說,一定要有相當?shù)南胂罅鸵稽c點對鬼神的敬畏之心,且要綜合一些恐怖片的經驗,否則根本等不到故事說完,就會連呼“騙人”了。舊時交通不便,音訊難通,在外做生意的人若是暴病或是其他原因死于異鄉(xiāng),家中并不殷實的,考慮到要將其靈柩運回來舟車勞頓,既浪費人力又浪費財力,便只得去請來法師,到異鄉(xiāng)去將它的尸體一路趕著回來,稱作“趕尸”。給你講這故事的人肯定沒見過一個人和一具尸體一前一后日夜兼程的情狀,比如眼下正坐在我對面的舅舅,但他一定會說:“法師畢竟是人,晚上累了必然是要住店的。但人是不會給尸體付房錢的,所以店主頁就決無讓尸體進店的道理。法師就施了法術,將尸體定在門外,靠墻而立。第二天起來,自己洗漱完了吃過早點,再打點精神,將尸體一路趕回去。”“聽者驚呼之時。談者還要摸摸腳底,補充道:“尸體趕到家里的時候,雙腳都是鮮血淋漓的。因為一來山長水遠,二來尸體一路只能直膝而行,碰上石頭什么的,也不會繞道而走,一律都是直踢過去,少幾個腳趾頭也是常事。”說到此處,戛然而止,且伴以嘿嘿兩聲笑,算是結語。如果你在心驚膽戰(zhàn)之余還想提出死人怎么還會流血,僵尸一路走來也不知會跌多少跟斗,怎么就獨獨缺了腳趾頭,跌斷脊梁骨恐怕都有的吧?以及法師怎么千里之遙,卻不乘船不坐車之類的疑問,他就會說:“現(xiàn)在要么用棺材要么用骨灰盒,早就沒就趕尸這一行了,誰清楚?”
苗鄉(xiāng)節(jié)日的儀式
去苗鄉(xiāng)最好是能碰上節(jié)日,四月八啦,調年啦,趕秋啦,那時候必定行人如織,不光是能見到銀飾環(huán)佩叮當作響的苗族女子成群結隊迤邐而來,還能看到很多的儀式。比如爬刀梯,一根削了皮的杉木也不知怎么就那么高,仿佛要直插云霄的樣子,上面交錯插著一把把牛角刀。當然,刀子也不見得就磨得閃閃發(fā)亮,甚至還有些黝黑。上刀梯之前,先由苗族男巫苗老司帶著一群弟子念咒語,極為莊嚴肅穆,然后就見幾個勇士,挨個兒一步步攀上了刀梯,不管那刀看起來多么鈍,總歸是刀梯不是木梯,所以他們的速度并不快,都是試著找到一個恰當?shù)穆淠_處一把一把地踩著往上爬,到了那云端深處,漸漸變成一個黑黑的小英子,底下人群歡呼,高高地傳來他嗚嗚的叫聲。
苗家祭祀要“椎牛”
又有祭神求平安的“椎牛”,不像西班牙斗牛那樣讓牛滿場地跑,而椎牛的勇士也不像那高傲的西班牙斗牛士,揮舞著紅布,穿著閃亮的服裝作出種種的瀟灑動作。牛是被縛在木樁上的,仙師由德高望重的人用梭標刺牛的側面,然后其他的人依次刺牛,直到牛被活活刺死,轟然一聲倒地。典禮之后,牛肉就被分著吃了,不同的部位自然要依著長幼尊卑的秩序來分。我所見的這種表演性的椎牛儀式,跟道光年間《鳳凰廳志》所載的很象,當時的記載是“祭之時縛牛于花樁,先讓尊長槍刺,余以序而刺,。”但這種表演性的椎牛在儀式上倒未必——因循古制,百十年來,或是簡化或是略有遺漏都是有的。
其實椎牛原本并不只是公開的表演,兒時苗族家庭的一種祭祀儀式。各地、各種苗族風俗不一,椎牛的儀式也不盡相同。周立波先生1939年曾經以《抗戰(zhàn)日報》記者的身份在湘西瀘溪、吉首、鳳凰一帶考察苗族的生活狀況,在《湘西苗民的過去和風俗》一文中記下了他所見的椎牛過程:“大典在正日,主人家縛一牛屋前木樁上,賓主圍觀。首先由主人舅父用梭標刺牛的側面,其次是姑娘來刺,第三輪到姊妹,于是親友們依著長幼之序來刺,直到牛被活活刺死。……晚上男女客人唱歌跳舞擊鼓,同時,苗老司做法事。”
各地“椎牛”都不同
而據(jù)載在貴陽、安順一帶的“卡尤仲家”(苗族的一支)的祭祀又不相同——“凡祭祀,貧者用牛一,富者數(shù)牛,親戚族友,各攜雞酒致祭,繞牛而哭,祭畢,屠牛分肉,食畢而散。”此外除地域不同習俗不一,客家苗和真苗亦不一樣。漢化的客家苗椎牛是“綁直杠于牛背上而以大刀割其頸”,真苗“則刺牛背(實則是牛的左前腿)也”。不過各地椎牛都須老司主持,由其引導儀式,既歌且舞,歌即誦念苗族之椎牛經,舞則是四方朝拜的娛神祈禱之舞。苗族椎牛經據(jù)說篇幅宏達,長約萬行,共分兩部分,一部分追溯苗族歷史,展開苗族先祖爬山涉水遷徙而后定居的畫卷;另一部分則為禱詞,虔誠渴求一切神靈賜福、庇護人類。我雖得見儀式,但卻從未見過經文,是憾事一件。
此外節(jié)日中八人秋、猴兒鼓則是女子的節(jié)目,四月八和調年我都曾參與過,所以也就見到和聽到那美麗的女子在秋千上發(fā)出的銀鈴般的笑聲,衣袂飄飛,銀飾耀目,擊鼓的女子做出各種梳妝、收割的動作,絲毫不影響到鼓的節(jié)奏。
如果又幸運碰到迎親嫁娶,就更是令人著迷。先不說那打著“窩窩傘”(傘是青布的,不完全撐開)的新娘是如何吸引著你要急于看到她傘下的模樣,一路的嗩吶吹打就已經熱鬧得叫人忍不住要圍觀了。而到地之后,喝了大碗的酒吃了大片的肉,圍坐在火爐旁,聽新娘新郎兩邊的親戚對歌,倘若你又一時高興多喝了幾碗,就真是醉醺醺不知身處何處了。
拜訪一個苗老司
苗族好巫重神,因而便有主持各種驅逐鬼神儀式的老司,所以有無巫不成寨之說,可見巫術之盛行。
我這次回家是尋常時節(jié),不是任何節(jié)日,不過卻有幸拜訪了一個苗老司。這個巫師是重良坡的人,姓龍,83歲。鄉(xiāng)村之地,本沒多大,他常常從我們家門前經過,都是熟人了,只不過我從前不知道而已。母親前一天已經托人給他帶了口信去,所以第二天中午我們拿了點煙酒,就往山里去了。天氣很好,一路仍是在油菜花紫云英里聞著香,踏著牛糞的殘跡,沿著山路走,大約40分鐘近了村,遠遠就見水井邊一溜兒的婦人在洗衣服。一個老人挽著褲腿牽著頭牛正沿著田埂要往村外走。母親眼尖,一下子就叫住了他:“滿滿(叔叔),你放牛去???”原來他就是了。他答應著母親,說:“我把牛讓老婆子放去,你們等我一下,帶你們屋里頭坐。”我們在田埂邊站著,田里一個人正在耕田,駕駕地揮鞭趕牛,犁耙過處,泥浪翻滾。油菜花在陽光下猶顯燦爛,蝴蝶成群地在上面盤旋。寨子里的房子又是黃泥黑墻的,沒看到什么人,漆黑的木門閉著,在陽光下有種令人心曠神怡的靜謐。幾個孩子在不遠處的另一道田埂上嬉戲,推推搡搡地朝我們這邊看,我們走過去,剛舉起相機,他們便轟地一聲散開了,一會兒又聚過來,看到相機重新舉起,又跑散開去。
老人把牛交給了一個孩子,囑咐他牽到村口去給自己的老伴,然后帶著我們往他家走,跨進石板做成的門檻,進了石板院子,門沒鎖,他手一推,吱啞一聲就開了。他的房子和村里的其他人家并無二致,是普通的三間,堂屋里有個神龕樣的東西,并不供著任何神像,但地下有些殘余的香紙,兩遍貼著副對聯(lián),已經看不清字跡了,上面又密密麻麻寫滿了毛筆字。老人說那是他自己陳設的神壇。進了右?guī)?,他搬出凳子給我們坐,點了煙跟我們閑聊。
我剛問他所做的工作的性質,他就跟我說,是宗教,是苗族的宗教。漢族也有老司,但是“各是各教,各屬各皮”,既是司掌儀式的人,所以都是讀書識字的。老人說他從前到處讀書,上的是私塾。“我到曬金塘、對門坡都讀過,年輕的時候還背得起三字經,現(xiàn)在年紀大了,記不全了。”老司是代代相傳的老人說自己是家傳第四代。“我想一下啊,太公,太太公,哎,不曉得了,就知道是家傳的。這還不算長,塘沖有一家,傳了七八代了。”十五六歲就隨父親走村串寨,天不亮就起床,天黑了還在做事,老人說起來難免有些艱難之感,“腳底起泡是常有的事,時間長了,長老繭。”他吐了一個煙圈,笑一笑。但從前也并不都是起早摸黑的辛苦回憶,更多的還是苗巫文化時代的輝煌。老人瞇起了眼睛,“以前還儺愿、椎牛、劃龍船都要請老司,那個熱鬧啊。”“求不求雨呢?”我想象著他揮舞經輪在太陽下念念有詞的樣子,然后大雨傾盆而下,萬民歡呼,他說:“求。”便沒了下文,我又追問:“那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抽水機都有了,誰還請你啊,是不是?”老人又吐了一口煙圈。